2005年,钱学森先生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科技创新人才?这便是振聋发聩的“钱学森之问”。为了回答这个提问,中国教育界做出了许多努力与探索。
2009年,清华大学钱学森力学班开班。作为“清华钱班”的创办首席教授,中国科学院院士郑泉水开启了探索创新人才培养之路,以实践回答“钱学森之问”。2021年,郑泉水院士来到深圳,将“清华钱班”的探索之路延伸到深圳。
在2023亚布力中国企业家论坛闭幕式的校长论坛上,主持人敬一丹女士和郑泉水院士就“教育的本质”“钱学森之问”等话题展开了对话。郑院士说,清华钱班和深圳零一学院选拔学生的时候,最关注的是谁的眼里“最有光”。那么,找到眼里有光的学生后,又该怎样让他们绽放光芒?
深圳零一学院
教育本身不是目的
敬一丹:其实有关“教育的本质”这个话题,孔子不是早就引领我们思考了吗?那今天我们为什么要聚焦“教育的本质”这样的话题呢?是我们有些混沌了吗?有些纠结了吗?有些困惑了吗?是我们在这儿需要重新认识吗?
郑泉水:教育本身不是目的,把小孩变成一个人才,变成一个有用的、幸福的、对社会产生有价值的人才,这是它的目的。我在清华大学当教授30年,在清华做了一个“钱学森班”,2009年做的,应该是做得比较成功,它就是关注人的成长。现在党的二十大定位在教育、科技、人才“三位一体”,这就是比较好的,是以终为始,最终是成为人才,从教育开始。
我对人才的“才”有一个解读。它首先是人,所以教育一定是要关注到人的。我记得过去200年,自从工业革命时代以来,为了适应快速的生产力的提高,所以把“人”去掉,把它快速变成一个工具人,不是一个个性化的人。这个“人”,是要有视野的,是需要找到自我的。这个“人”,我想更加看作一个宽泛的,是一横;“才”,我愿意把它当作一竖,这个竖就是你的个性,你找到你自己内心最想成长的、最擅长的、最热爱的、最感到有成就感的事情。
我想这是未来,尤其是这几天,我们一直在讲大变局、人工智能,下一代的教育应该怎么样呢?我想应该把它归结到“人才”——有视野、有担当、有能力去做好自己的这样一个“人才”。
深圳是创新教育的沃土
敬一丹:大湾区是经济社会发展程度很高的这样一个高地。在这样的地方,大学有什么样的特点,有什么样的优势呢?
郑泉水:我到深圳没多长时间,去年我从清华到深圳,创办了深圳零一学院,这个“零一”就是“从0到1”创新的意思。
有不少人问我,为什么从清华到深圳来做,其实这里面发生一个特别有启示的,特别让我感到受鼓舞的一个案例。我做清华“钱班”的理念,是让每个人找到他自己最喜欢的样子,他最喜欢、最擅长,觉得有意义的事。这个方法可以让大多数学生都能实现这个目标,但依然还是有部分学生怎么都实现不了。
这件事情就开始跟深圳做了一个关联。在2019年时,我拜访了一次华为,2012实验室的总裁何庭波跟我做了一次交流,我讲了一下“钱班”出来的一些学生的案例,她特别感兴趣。当年20多个华为的专家到清华,第一次面向本科生讲华为的科学问题。
“钱班”应该是国家的拔尖计划,每一个学生都是可以到国际顶尖大学待个半年左右,那次出现了1/3的“钱班”学生选择了到深圳、到华为,我完全没有想到。其中还有一个学生当时在“钱班”让他寻找机会时,他一直找不到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就非常艰难。因为他又想做事,又找不到自己想做的事,就导致人生没有目标,感到没有意义。但华为的问题把他点燃了。他在华为实习时,晚上12点钟睡觉,早上6点钟起来,完全变了一个人,很快就解决了华为一个蛮重要的问题,所以他本科生就留下来了,半年就升到博士的水平。最近有一个新闻,就是盘古大模型预测天气预报,之前要六天才能预测到的,现在一分钟就可以预测,在欧洲都引起很大的反响。
这两组事件有非常密切的关联。深圳的科技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可以激发很多有天赋的小孩,找到他自己实现梦想的地方,所以这是一片教育的沃土。用深圳的问题来点燃一帮“天才”,来找到一个创新教育,所以大湾区、深圳是非常好的土壤。
个性化教育是成长的必由之路
敬一丹:我觉得郑院士所谈的这个实践,好像都在回答着18年前的一个问题。18年前的“钱学森之问”叫醒了很多人——我们的大学为什么没能培养出有创新能力的科技人才?刚才郑院士所谈到的,从清华大学的“钱学森班”到深圳零一学院,这个实践还在继续。你眼看着学生在一种新的思路、新的做法中成长。这种做法其他地方可以实现吗?还有您感觉这些学生的变化、不同是什么呢?
郑泉水:因为“钱班”是2009年做的,从2009年到现在,14年过去了,我比较有信心,这是一个人人都可以接受的教育。就像爱因斯坦说人人都是创新的天才,但你把他变成不是,那就是你的评价标准有问题。
我理解钱老的问题,其实钱老是有答案的,但他没有机会去实践。他走之前有一个比较系统的讲话,他说在加州理工有一个创新的生态,大家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老师同学可以在一起,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追寻人类的未知,去创造新的东西。我现在回答钱老之问,是你要构建这样一个生态,使得每个人都可以按照他的想象、希望、好奇、需求去成长,这是做得到的。尤其是ChatGPT时代,一方面带来很大的挑战,只会做题的学生,未来没有出路;另外一方面,技术使得人人都可以接受这种教育。
现在在清华,在国内几十所大学,很多人都在借鉴“钱班”的经验,不仅这样,还有一些中学也在思考,其实我个人认为中学的校长对这个问题的思维经常比我们大学老师要深。
所以我是非常有信心的,并且我也做过一个实践。当初我在清华做,同时我还在南昌大学做,南昌大学是我的大学母校。这个学校也是同样的底层逻辑,一样做的非常成功。所以我认为,个性化的教育,是未来我们走出内卷,让每一个小孩成长的必由之路,也是完全可行之路。
敬一丹:人们现在说到文科生的时候,就是有一种那样的语气——哎呀,文科生!在座的各位都是理工科背景的,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我都有点“自卑”了。像我们这些文科生,再扩展到整个国民,怎么样让我们这些人提高科学素养?我觉得如果提高了科学素养的话,整个国民的面貌也会发生变化。尤其是综合性大学,怎么样让文科生,人文、社会科学这些学生也能够受到科学精神的熏陶呢?
郑泉水:我们国家过早把这个分科分到中学去了,我认为这确实是一个错误,这之间也是可以跨越的。我熟悉的一个人——钱伟长,他考清华时,数学几乎两三分还是零分,但他文科特别好。之后要抗日,他觉得要报国,文科不太容易,造不出飞机,所以就转成工科,最后数学变得很好。
我知道加州理工所有的文科、理科都要学物理、化学、生物,确实要了解一些现代科学。因为现代科学的思维方式跟文科还是不太一样,这可以作为一个通识的教育。
我觉得,我们之前的教育,过于快地希望一个人成为一个螺丝钉、一个机器部件,忽略了他是一个人的多样性。不仅是文科,学理工科的人也得学很多人文的东西,比如社会、历史、怎么交流等,才能成为完整的个人。
采访手记
每个人都关心教育,因为教育不仅关乎个体的成长,也关系到社会的进步,更关系到民族兴衰。
“我们需要共同构建一个环境,让每个人按照他的想象、希望、好奇、需求去成长。”这是郑院士多年来不懈努力的中国教育的未来,也是我们对未来教育的美好且坚定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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